手机那端,没有人说话。“……柏小姐?柏小姐?”闪光灯一瞬间闪耀起来,无数话筒挥舞着,递到面前。有西装革履的主持人笑着问:“溪雪?”“您这次出演了杜鹃这样一个与自己反差如此之大的角色,是否会在拍摄过程中觉得难以驾驭呢。”妆容精致,面对微笑的女人站在镜头面前,毫无畏惧地直视镜头,嘴唇缓缓露出一个矜持而完满的弧度。“我不觉得这会是什么挑战点。”她笑着回答,不乏风趣地歪了歪头:“难道大家觉得我是什么豌豆公主吗?”“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具备……突破性的角色,但在进入演艺圈之前,我在欧洲曾经有长达两年的联合国青年志愿者经历。”“我也去过很多贫困的地方,与很多人一起生活,虽然我知道这只是非常短暂的遇见,但她们让我意识到,原来世界上有这样巨大的贫富差距,而她们是这样努力地活着。”“那溪雪,你觉得这带给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呢?”女人再一次微笑起来,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,足以秒杀所有菲林。她笑着答到:“正视自己的幸运,然后,认识到每一个努力生存的灵魂都值得被看见和尊重。”掌声雷动。闪光灯又一次剧烈地闪动了起来,强烈的眩光和噪声中,女人嘴唇仍在一张一合。却没有人听得见、看得清她说了什么。柏溪雪将脸埋进枕头中,呼吸深重,面色潮红。骗子。当然全都是骗子。她根本没去过什么贫困地区,更谈不上什么生活。联合国实习倒是有做过,但这个组织太大了,岗位数不胜数。以她的背景,她当然做的是更轻松漂亮体面,含金量也更高的工作。什么经历和体验?什么感同身受?完全是笑话。难道真的有人以为一年半载的生活,走马观花式的体验,就能让人醍醐灌顶吗?柏溪雪从来不信这个。演技往往分两种,一种是设身处地,一种是移花接木。柏溪雪往往是后者。她深深地闭着眼睛,陷在床榻之中。耳机音质很好,将方才对面因情节而揪心的、紧张急促的呼吸起伏,捕捉得一清二楚。一呼、一吸。柏溪雪咬住嫣红的嘴唇。她才没有什么设身处地,接这部戏也不过是这两个角色的爱恨纠葛,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一段关系罢了。黑暗之中她将应流苏想象为言真。——为什么你要如此功利性地爱我?对我好的时候,你究竟眼睛里看的是我,还是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妹妹?“空心症。两个女人如此饥渴地渴求填补灵魂的致命空缺,错位地咬合在了一起。”她记得自己说出这段角色小传时,李导惊诧而震动的眼神。而她只是微笑,端庄而矜持,犹如收敛羽毛的孔雀。全网为“因爱生恨、替身文学、假戏真做”而磕得死去活来的粉丝,写千百字小作文,也不会有人能猜透这假面后谜底。而她不过轻轻借用一段想象。睫毛颤动,她将手指探向黑暗之处。“言真。”电磁波转化为声波,带着遥远声音,酥酥麻震动耳膜。“我在。”“你在干什么?”“在看你的电影?”“……”“柏溪雪?你怎么啦?”“没什么。……再叫一下我的名字。”“柏溪雪?”手机那端再次没有声音。柏溪雪又闭上眼睛。仿佛全世界的雪都落了下来,记忆回到十七岁那年平安夜。那一天她和言真挤在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,某人固执要了双床房,但最后却又坐到她的床边。睡吧。她记得那时言真在感冒,披着大大的羽绒服,像一头小熊一样,瓮声瓮气地说。我就在这里。“我睡不着。”她仰着头说,一副倔样。“那我会坐在这里等你睡着为止,”对方吸溜着鼻涕,试图恶狠狠,声音却有气无力,“行了吧,小祖宗?”……最后自己是多晚睡的呢?柏溪雪不记得了,只记得知道坠入梦乡之前,言真一直坐在她枕边,房间只开一盏床头小灯。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微弱朦胧的光晕之中,不至于陷入黑暗,她的眼前却因为言真身影的遮挡,落入一片叫人困倦的、天鹅绒般的阴影中。侧光勾勒出对方的轮廓,头发乱蓬蓬的,在灯光里毛绒绒地发光。灯影投射到远处墙壁,好像水晶球里翩翩起舞的童话故事。言真正在拿着手机打字。是在和妹妹聊天?还是在和她的女朋友报平安,安抚她自己今晚跑出来找学生的事情?